白鶴歸湖：鄱陽湖的生態自愈與治理智慧

初冬時節，鄱陽湖南磯濕地與吳城濕地水波瀲滟，數千畝野生蓮藕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成群的白鶴于淺水區優雅覓食、翩躚起舞。這片生機盎然的景象，標志著鄱陽湖“塹秋湖”生態修復已取得關鍵成效。

今年11月，南磯與吳城濕地迎來了一批特殊的“回歸者”——大批白鶴從過去數年依賴的人工藕田，重新返回天然子湖泊中覓食。監測數據顯示，受2025年特殊水文條件影響，南磯濕地野生蓮藕蓬勃生長，吸引了白鶴、小天鵝等越冬候鳥自然聚集。

與此同時，南昌鯉魚洲五星墾殖場通過限制蓮藕梗刈割、設立專職白鶴保護中心等措施，為白鶴逐步回歸天然濕地創造了有利條件。這一轉變，折射出人與自然的關系正從被動適應走向主動修復。

生態悖論：從湖入田的無奈遷徙

作為東亞-澳大利西亞候鳥遷飛路線的關鍵樞紐，鄱陽湖承載著全球80%以上白鶴種群的越冬需求。2024年12月監測數據顯示，湖區白鶴數量已超過5800只，較20世紀80年代增長近60倍。

然而，這一保護成就背后，隱藏著深刻的生態悖論。

2012年，江西省科學院研究人員首次在鄱陽湖濱的五星墾殖場發現白鶴在藕田中適應性覓食，揭示了這一瀕危物種應對天然濕地退化的生存智慧。至2022年冬季，鄱陽湖區80%以上的白鶴（約5000只）集中于余干縣插旗洲、南昌高新區鯉魚洲等濱湖稻田與藕塘等人工生境中覓食，而吳城、南磯等國際重要濕地中的白鶴占比僅10%左右。“棄湖入田”，成為白鶴無奈的生存選擇。

危機顯現：人工依賴的多重風險

白鶴對人工生境的高度依賴，引發了一系列生態與社會問題。

食物結構單一化使白鶴面臨潛在威脅。隨著天然濕地中苦草等沉水植被退化，白鶴偏好的刺苦草冬芽資源銳減。高密度聚集在余干插旗洲、南昌鯉魚洲等人工投食點的白鶴，單點數量可達2500至3000只，持續近兩個月，不僅增加了禽流感等病原跨種傳播風險，也加劇了“人鳥沖突”。

2024年2月，志愿者在成新農場發現一只翅膀被切斷、死于稻田中的白鶴。一條1000千伏特高壓線路穿越候鳥越冬覓食區，成為潛在的“隱形殺手”。專家指出，受食物分布影響，鳥類常在多地遷飛，途經農田的武南特高壓線構成了一定威脅。

轉機出現：野生蓮藕的自然復蘇

轉機出現在2023年與2025年。特殊的水文條件促進了鄱陽湖野生蓮藕的蓬勃生長，為白鶴回歸天然濕地提供了關鍵的生態基礎。

2023年，南磯濕地野生蓮藕大面積自然復蘇，支撐區域內白鶴數量增至1500余只，同比增長150%。與種植蓮藕相比，野生蓮藕淀粉含量超過60%，更契合白鶴的食性，并能重構完整的濕地食物網。

2025年，吳城濕地通過科學調控“塹秋湖”水位，在候鳥越冬的關鍵時期營造出適宜的水深與充足的食物資源。今年11月12日的監測顯示，僅梅西湖和中湖池就記錄到白鶴350余只、灰鶴900余只、小天鵝1000余只，以及數千只雁鴨類。

南磯模式：系統修復的生態路徑

圍繞野生蓮藕復蘇與白鶴回歸，鄱陽湖逐步形成了一套系統性的生態修復模式：

核心食物鏈重建：野生蓮藕提供高效能量，重塑食源格局，成為白鶴越冬不可替代的補給站；

棲息地結構優化：蓮池形成的“淺水—泥灘—挺水植物”復合結構，完美契合白鶴挖掘塊莖的取食行為，并提供開闊視野以滿足其警戒需求；

生態系統健康信號：蓮藕繁茂是濕地健康的生物指示標，其發達根系具有固土凈水功能，顯著提升水體透明度。

同時，南磯濕地實施“動態蓄放水”策略：豐水期關閘蓄水至1.8米以保障蓮藕生長，候鳥遷徙季前開閘降水至0.2–0.5米，構建適宜淺水環境。

未來展望：從人工依賴到生態自愈

鄱陽湖生態修復的未來路徑已然清晰：

短期：在插旗洲、鯉魚洲等熱點區域實施生境改造，建立分散投食點，降低聚集風險；

中期：通過對新建區、余干縣和鄱陽縣等“塹秋湖群”聯合調度，恢復水生植被覆蓋率30%以上，使天然濕地白鶴承載量提升至種群總量的70%；

長期：全面恢復鄱陽湖濕地生態完整性，建成全球領先的候鳥智慧保護系統，實現從“人工投喂”到“生態自愈”的根本轉變。

在南磯濕地常湖，觀鳥愛好者透過望遠鏡，目睹野生蓮藕蓬勃生長，白鶴成群棲息。這不僅是物種的回歸，更是整個濕地微生態系統的重塑。

白鶴的“回歸之路”表明，只要給予適當的生態空間與恢復時間，自然系統完全可能重現生機。從“藕遇白鶴”的被動適應，到“白鶴歸湖”的主動回歸，展現的是中國生態治理從搶救性保護到系統性修復的智慧躍遷，也為全球候鳥保護與濕地管理提供了可資借鑒的“鄱陽湖方案”。

（文/李菁、戴年華   審核/生態零距離）